【连载】少年锦时（3）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室外空无一人。我已经顾不上被郑图南发现后会不会被骂了，只想立刻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释放出来。

七点多的操场已经变得黑漆漆，照明灯在六点半时就被关闭了。

这样也好，没人会看得到我。

我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跑着，一圈，两圈，五圈，十圈……

一个小时过去了都浑然不知，只是机械地跑着。

过了好久，我看到远处有一束光亮逐渐向我奔来。那光也逐渐加速，只是一直锁定着我。

心里一惊，大事不妙——该不会是郑图南吧。我现在可是在逃晚自习。

我认命地停下脚步，缓缓迎向那光亮准备接受凌迟。

“粥粥？”温柔又熟悉的声音从光亮那里传来。

是沈敬瑜。

“学…学姐？”她来做什么？

“怎么还逃自习一个人跑到这么黑的地方了，跟我走。”

“唔…”没有缘由地，我对沈敬瑜的话总是格外地服从。迈开腿就跟上前去。

她带我走到了高一楼和高二楼之间的体育器械区，在休息长椅上坐下。

长椅旁有一棵树，在这冬日里光秃秃的。枯瘦的背影在月色下投射在地上，看起来还有些阴森。

“月考没考好吗？”她率先打破沉默。

“嗯…”我不好意思地回答。

“舒然在自习休息时跑去找我，说你都出去一个自习了还没回班，以为你来找我哭诉了。”她嗔怪道，“天都这么黑了还找不到你，怪令人担心的，我就让她先回班自习，自己请假出来找你了。”

“啊…这样啊…刚才在班级也学不进去，状态很差，一气之下就自己跑出来了……”

“嗯。不过下次不许这样了，叫人担心。”她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脑门，“月考怎么没考好？”

“感觉题太难了，我都没见过……然后就越答越慌……”我并不想把实情告诉沈敬瑜，于是随口扯了个自认为比较靠谱的谎。

“没有匪夷所思的题目，只有不够充分的知识储备。”她看着我的眼睛，很严肃地一字一顿道，“既然已经出了问题，那就客观地分析，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想想看是不是自己的学习方法哪里出了问题，还是根本就没用功。高中和初中不一样了，你要有自己的学习节奏……”

“嗯……是我这段时间一直没努力学……就是狠不下心对自己……”我小声说，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误。

“高中不比初中，凭着一点天赋就能轻松地取得很好的成绩。踏踏实实地向前走，不会的问题多问老师……”沈敬瑜给我讲了很多学习方法，这是相识以来她对我讲话最多的一次。

“明白了，我会努力的。”我重重地点头以表决心。

“大课间时问老师问题的同学的确太多了，拿着有疑问的题目来合堂教室一来找我，我给你讲。”

“嗯…好…”我有些犹豫，担心这样会耽误到她的学习。但既然她提出来了就先这样办，我尽量把问题独立解决，不麻烦她太多。

“这也快下课了，回班去吧。”她拉着在椅子上我站起来，在我臀部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好好学习，听没？”

“知道啦…”我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垂头答道。

“那拜拜，明天不见不散。”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

“不见不散。”

第二天大课间时，我一下课就拿起笔记和练习册跑到了合堂教室。

我到时沈敬瑜已经在埋头啃书了，十分专注。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旁后坐下，她把头从书本中抬起来看着我，“问题都准备好了？”

“嗯。”我指了指桌上的数学练习册，翻开其中一页。

“那就开始吧。”她翻看我做出标记的题目，“你看这个对数函数……”

我认真地听她讲，把这些题目都弄懂了。她的思路很清晰，先给我分析题目，然后找准切入点，正是我们数学老师所说的“慢审快答”。我发现，原来这些题目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认真对待，很容易就能明白。

“都懂了？”

“懂了！”

“春虫虫。”她佯装气愤扬起手臂，“之前不努力，现在还要我帮你一起还债。”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整个人都很不争气地缩了一缩，脑袋好像直接连着肩膀了。

哎，想想自己这怂样都觉气人。

“快上课了，先回班吧，明天继续。”她把练习册递给我，起身道。

“嗯好，那谢谢……谢谢鱼鱼姐。”我擅自加上了她的昵称，不再叫她“学姐”。

敬瑜，可不就是鱼吗。还是鲸鱼呢。她对我这么好，与我而言已经不仅仅是学姐了，是姐姐。

“不客气，粥粥小朋友。”她抬手揉乱我的头发。

我们一起走出教室，她突然无厘头地说：“周请夏，听到这名字就给人很甜很清爽的感觉。”

沈静瑜眉眼弯弯，轻轻歪头浅笑看着我。

我思忖半秒，“敬瑜，鲸鱼。鲸鱼，好名字。鲸鱼好阿，多大，多宽，多沉，让人踏实。”我郑重其事地念念有词。

下一秒，我的耳朵就被拧了个圈提了起来。

呵，这恶毒又暴力的女人。

“小姑娘白白净净的看起来乖巧的很，谁知道竟然一肚子坏水。”她戏谑道。

“某鱼女士看起来温婉贤淑，谁知道竟然动辄实施暴力手段来解决问题。”我不怕死地回应，说完我拔腿就跑。

“鱼鱼姐拜拜，明天见！”我小跑着防止她再来打我，回头朝她喊道。

我看到她把手圈在嘴前作喇叭，向我大喊着，“拜拜，粥粥小朋友！”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在沈敬瑜的帮助下，我的成绩有了飞速的提升，还在第二次月考中冲进了年级前一百。

当然，沈静瑜和林桉有表扬我。

在沈敬瑜的帮助下，我好像逐渐习惯了高中的节奏，也找到了学习方法。在周测中也一直保持年级前一百甚至前五十的成绩。

每天大课间到合堂的沈敬瑜辅导我习题时间，也逐渐演变为我们两个一起自习、刷题。

转眼就要迎来期末，而在这之前是每年中耀中的重头戏：过新年。

12.30的元旦联欢，我们称之为过新年。上午布置教室，下午开始联欢，晚上大家一起吃带来的食物或者是订外卖，然后继续通宵狂欢。我们要共同倒计时迎来1月1日。这，是耀中的传统。

其实到一点或者两点左右各班的联欢就结束了，只是时间太晚，家长再来接会不方便，于是就直接定为学校安排宿舍休息。

耀中很大，宿舍也大。平时的住宿生是四人一间，而在新年晚上临时住下的走读生则是两人一间。由于我们团干部需要组织安排这次活动，在所有班级结束后我们也会有聚餐，于是我们团干部都按两人一组分在各个宿舍，我和沈敬瑜刚好在一间。

我也不清楚是真的碰巧我们两个分在了一间，还是她找舍管阿姨私下安排，总之我们是在一个宿舍了。

虽说和沈敬瑜在一起过夜的机会只有这一晚，但还是让我期待了很久。

终于，我们熬到了12.29这一天。

游戏，演出，狂欢。各班的音响都开得震天响，高二还有很多班级在蹦迪，包括沈敬瑜和林桉的班级。就连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也在这一天获得了尽情放松的权利。

在临近零点时，我接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他今天在外出差，家里只有妈妈自己。

“女儿，新年快乐。”我听到他僵硬而笨拙的问候，只是无可奈何地苦笑。

“新年快乐。”

我们一家人的关系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情况，从来不会很亲近。他们很忙，家里总是我自己。有时候看到同学和家人的亲昵我总是会很羡慕，尤其是他们还可以微信聊天。我爸爸妈妈从来不会和我聊天，即使我挑开话题，他们的回答也让你根本接不下去。

可沈敬瑜不是。我看的出来她生活在幸福的家庭。爸爸妈妈相爱，每天还会接送她上学、放学；我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过她父母年轻时的合照，在爸爸妈妈结婚纪念日时，她还亲手做了明信片和手写信送上祝福，署名是“爱你们的瑜瑜宝贝”。

可这种东西，我羡慕不来的。

“女儿，爸爸跟你说个好消息。你再在耀中读完高一下学期，就可以去帝都读书了，然后本科去美国。”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兴奋，大概本意是想来讨我欢心的。

“为什么？？！”我的大脑“嗡”地一声便炸开来，脱口而出。

显然我过激的反应不在他预料之中，但还是给我解释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出国吗，正好我的工作也要去帝都忙，下学期你就在帝都读一个国际高中，这样本科就可以直接去美国了。如果在耀中继续普高课程，以后会很困难……”

我懵懵懂懂地胡乱答应下来，怔怔地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偏要在这样一个晚上告诉我这样的消息。

还有一学期我就要离开耀中了，也就是说，我要离开沈敬瑜了。

沈敬瑜，林桉，舒然，他们都要离我远去了。

我明白我选择的是与他们不同的一条道路，那么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刻，就必定会失去一些东西。

普高，国高；我们，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离得再近却也不能相交，只是朝着各自的方向努力延伸下去。

可我一时间真的无法接受。

尤其是想到我可能再也无法感受到沈敬瑜给我的温暖，再也没办法听她给我讲题，再也没办法听她骂我是“春虫虫”……

我一个人悄悄地退出了教室，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行政楼的天台。

这个天台在九楼，视野很好，可以把耀中以及周围的建筑尽收眼底。

那个主席台的第二级台阶，在我第一次代表班级上台领奖时险些将我绊倒；操场旁的篮球场上，我们曾为我们班级的男生加油助威；阅读课我们总喜欢先到新华书店买一杯奶茶，然后偷偷带进阅览室，一起坐在角落里吸奶茶……

耀中的食堂真的很好吃，尤其是三楼的清真窗口。不过每顿只烧四个菜，去晚了就没有了。秘诀是体育课排在上午最后一节的，可以从操场上飞奔过去食堂，去吃回民大爷做的锅包肉和糖醋里脊；耀中的景观生态做得真的很不错，地形也做了高低起伏，你看合堂教室比马路低，操场又高一大截。空间的丰富性真的很重要，如果天天生活在一个四方盒子套另一个四方盒子里，我们高中生会更加压抑。

耀中有连廊，有花树，有蔓延的爬山虎，有小蜗牛，还有雨过天晴。

篮球场看台的表白墙上是一届一届的学长学姐们对青春的诉说和告白，无论是高考加油还是心里的小秘密，他们都那么可爱印着高中独特的痕迹。

夕阳下的连廊是金灿灿的，站在上面暖洋洋的感觉像是吃了蜜糖一样，也会在那时思考着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天气很好时还可以看见远山，像是在画中一样……

我如数家珍地回忆着在耀中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中，眼里竟酿出了一湾泪水泉涌而下。

原来我对耀中竟是如此依恋，我还舍不得离开它。

感觉时间不早了，我突然想起了我又是一个人跑了出来还没告诉班里的同学和郑图南。刚才好像还忘记把手机音量调大了，拿出兜里的手机一看，大事不妙。

距离我和爸爸通话结束已经一个多小时，我的消息提示里显示着不下二十个未接来电。

有几个是舒然，还有十几个是沈敬瑜。

这时，我的手机又来电话了。看着显示屏上赫然躺着的三个大字“沈敬瑜”，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